圖片來源：Unsplas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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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栗子

審校 | clefable

1986 年 9 月 21 日凌晨，芝加哥的一棟公寓樓里有戶人家發(fā)生火災，28 歲的哥哥瓜達盧佩 · 馬丁內(nèi)茲（Guadalupe Martinez）和 19 歲的弟弟胡里奧（Julio）喪生。

幸運的是，這一家人當中還有 33 歲的姐姐布蘭卡（Blanca）和 22 歲的弟弟喬治（Jorge），成功從火場逃生。布蘭卡告訴警方，她懷疑是鄰居麗莎 · 韋萊茲（Lisa Velez）放火燒死了自己的兩個弟弟，因為韋萊茲之前就威脅要燒了他們的家。其他幾位鄰居也證實韋萊茲確實這樣說過。

火災發(fā)生的前一年，韋萊茲的弟弟在一起槍擊事件中死去，而她認為弟弟是被一個名叫 " 拉丁國王 " 的街頭幫派殺害的——火災中幸存的喬治也是這個幫派的成員，韋萊茲有可能出于復仇而縱火。不過，韋萊茲并不承認放了那把火。

后來，調查人員走訪居民時得知，案發(fā)前有三個人出現(xiàn)在公寓樓后面的小巷。有人認出，三人中的兩人分別是 19 歲的邁克爾 · 阿爾門達雷斯（Michael Almendarez）和 18 歲的約翰 · 加爾文（John Galvan），他們也住在附近的街區(qū)。

隨著調查的推進，警方逮捕了加爾文，邁克爾 · 阿爾門達雷斯 20 歲的哥哥亞瑟，還有 22 歲的弗朗西斯科 · 納內(nèi)茲（Francisco Nanez），他是阿爾門達雷斯家的親戚。后來，三人因為一級謀殺罪和嚴重縱火罪被判終身監(jiān)禁，不得假釋。

在這個案件里，加爾文曾經(jīng)承認自己就是發(fā)起者，還說他用香煙點燃了一個裝滿汽油的瓶子，而當納內(nèi)茲朝公寓樓扔瓶子的時候，他們?nèi)齻€都在一起。直到 2007 年，監(jiān)獄中的加爾文看到了探索頻道正在重播的一集《流言終結者》……

電影里都是騙人的

《流言終結者》（MythBusters）是一個爆炸知識型節(jié)目，最初的主角是兩位特效專家亞當 · 薩維奇（Adam Whitney Savage）和杰米 · 海納曼（Jamie Hyneman），為了一些破解廣為流傳的謠言，他們要進行各種危險的實驗。

節(jié)目從 2003 年開播到 2018 年停播，其間進行的將近 3000 次實驗中，只有大約 900 次制造出了爆炸。那么，總有一些實驗無法達成人們期待的震撼效果。比如，2005 年播出的第三季里有個特輯，內(nèi)容便是驗證好萊塢影片的各種大場面能否實現(xiàn)。

電影里常有這樣的場景，人類看似不經(jīng)意地往汽油上扔一根煙，汽油便迅速燃燒起來，甚至發(fā)生猛烈的爆炸——這就是流言終結者們要檢驗的流言之一。人們吸煙時，香煙溫度最高的地方可能達到 900 ℃，比汽油的自燃點還高出許多。而亞當把一根剛被吸過的香煙丟進地上的一小攤汽油中（請勿模仿），結果不但沒有爆炸，連火苗都看不到。

圖片來源：《流言終結者》

可能是汽油與香煙最熱的、發(fā)光的部分接觸不夠。后來，亞當和杰米又修改了實驗，不直接把香煙扔到汽油上，而是將香煙燒著的那端在一灘汽油上反復摩擦，讓汽油與煙灰充分接觸，但依然無事發(fā)生。想用香煙點燃汽油極其困難。相比之下，當一張點燃的紙片被扔進那灘汽油時，汽油很快就燃燒起來。

2007 年，加爾文 39 歲，已經(jīng)在監(jiān)獄度過了 21 年。他看到節(jié)目之后，立刻聯(lián)系了自己的律師。律師說她也看過同一期節(jié)目，從前在電影里看到扔根煙頭就能讓汽車爆炸的場面，不會去想那到底是真是假，但看過《流言終結者》之后，她需要在這一方面做更深入的調查了。

恰好，美國煙酒槍炮及爆炸物管理局（ATF）也在 2007 年針對這個問題做過詳細的實驗。由于常有縱火疑兇堅持說，火災是香煙意外點燃了汽油而引發(fā)，來自 ATF 的科學家理查德 · 托塔斯基（Richard Tontarski）和同事在各式各樣的條件下，進行了大約 2000 次實驗，想知道這樣的意外有沒有可能發(fā)生。

把香煙扔進汽油只是最簡單的一種情況。除此之外，研究者把汽油噴霧直接噴在點燃的煙蒂上；把汽油攤在烤盤里，讓覆蓋的面積盡可能大；甚至用了抽真空的設備，讓煙草能燃燒到更高的溫度?？紤]到不同香煙產(chǎn)品的實驗結果可能有差異，研究人員還找來各種品牌的香煙進行測試。

即便是這樣，科學家們依然沒有實現(xiàn)香煙點燃汽油的成果。托塔斯基說：" 雖然電影是那樣演的，但只要氧氣水平正常，把點著的香煙放在汽油上很難點燃汽油。"X 射線熱成像顯示，汽油與最熱的煙灰之間的接觸非常有限、非常局部。對此，英國法醫(yī)學者羅賓 · 霍利黑德（Robin Holleyhead）認為，外層灰燼溫度沒有那么高，能阻擋許多熱量，讓汽油無法獲得這些熱量。

既然大量實驗都給出否定的結果，那么當年加爾文的陳述中，" 用香煙點燃了裝著汽油的瓶子 " 很可能不是真的。從他看到《流言終結者》中的那一幕起，案件的審理又經(jīng)歷了諸多曲折，加爾文和另兩位被判終身監(jiān)禁的伙伴，最終在2022 年被撤銷控罪，拿回了自己的人生。

其實，當年加爾文就已經(jīng)說過，案發(fā)的那個凌晨，他在祖母家睡覺，一直睡到早上。至于為什么又做了有罪陳述，加爾文說自己被名叫維克多 · 斯維茨基（Victor Switski）的警探毆打，對方還用死來威脅他。加爾文的哥哥艾薩克（Isaac）也在案發(fā)后接受過警方 11 小時的訊問，在他的回憶中，弟弟被關的那間審訊室傳來了哭喊，以及桌子和墻壁發(fā)出的噪音。另外，還有多人作證說，自己遭受過斯維茨基的虐待。

是縱火還是意外

加爾文的自由遲來了 36 年。與他相比，有的人可能更幸運，不用等那么久。

1990 年 10 月 16 日凌晨，佛羅里達州的杰克遜維爾市，萊姆街（Lime Street）上有一家人居住的房屋發(fā)生了兇猛的火災。有兩位成年女性和四個孩子喪生。

其中一位成年死者名叫卡羅琳 · 劉易斯（Carolyn Lewis），而她的丈夫杰拉德 · 劉易斯（Gerald Lewis）將他們 3 歲的兒子帶離火場并幸存下來。很快，這位毫發(fā)無傷的丈夫成為了警方眼中的頭號嫌疑人。

杰拉德有家暴前科，并且已經(jīng)和妻子分居，妻子還申請到了禁令，不許丈夫靠近自己。火災發(fā)生的那一晚，杰拉德睡在車里，而車就停在起火的房屋前面。根據(jù)杰拉德本人的陳述，他半夜醒來發(fā)現(xiàn)客廳著火，他沖進去看到妻子正忙著撲滅沙發(fā)上的火，他本來準備上樓去找孩子們，但看見兒子站在走廊上，就直接帶著兒子沖出來——也正是那個時候，整棟房子突然都燒著了。

但在火災現(xiàn)場，調查人員找到的一些線索，讓他們沒辦法相信杰拉德說的話。比如，人們在火災調查中關注的一個現(xiàn)象，就是燒過的木頭會 " 皺裂 "（alligatoring），像鱷魚皮一樣，而這座房子里的木材皺裂出現(xiàn)的位置很低，令人懷疑是地上被潑了什么東西。另外，調查組還在現(xiàn)場發(fā)現(xiàn)了多處V 形痕跡，當時有一種經(jīng)驗是用 v 形痕跡來找起火點——假如有不止一處 V 型痕跡，調查員就可能認為存在兩個以上的起火點。再有，屋內(nèi)的地面上出現(xiàn)了不規(guī)則的燒痕，從客廳延伸到走廊再到前門，這被看作潑灑可燃液體留下的痕跡（pour pattern）。

房屋平面圖上，" 潑灑痕跡 " 存在的位置（圖片來源：《刑事調查大揭秘》）

不過，最重要的一點還是火勢蔓延太快，短短幾分鐘就將整座房子吞噬，讓人很難相信不是縱火。再加上杰拉德曾經(jīng)揚言燒掉房子，調查組也真的在他車里發(fā)現(xiàn)了裝汽油的桶。但杰拉德卻說不是他做的，可能是兒子玩打火機不小心造成了火災，車里有汽油是因為清理后院的割草機需要汽油。

警方當然沒有因為嫌犯的一面之詞就改變自己的判斷，檢方也指控杰拉德縱火和六項一級謀殺罪，并追求死刑。在檢方看來，只要向火災研究者求證，得出小孩玩打火機不可能造成同樣的火災這個結論就夠了。

1991 年，收到檢方的邀請，縱火研究者約翰 · 倫蒂尼（John Lentini）和約翰 · 德哈恩（John Dehaan）去往火災現(xiàn)場。從經(jīng)驗出發(fā)，他們十分認同調查組先前的結論。至于要如何驗證，兩人發(fā)現(xiàn)起火的房子旁邊有棟幾乎相同的房子（出自同一時期、同一建造者），于是在那座房子里還原了家具和各種擺設，甚至還包含幾箱放在地上的衣物——火災中的另一位成年死者，是杰拉德妻子卡羅琳在法律意義上的妹妹，她不久前剛搬來，還沒來得及把衣服收進衣櫥。

在兩位專家眼中，這是擊破疑兇謊言的完美機會。他們信心滿滿地用打火機點燃了模擬現(xiàn)場的沙發(fā)，并預計火災蔓延到整幢房屋可能需要 15-20 分鐘。結果，約 4 分鐘后大火就吞沒了房子。待消防員將火撲滅之后，研究者進入模擬現(xiàn)場，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了 " 潑灑痕跡 "，也是連續(xù)的不規(guī)則的痕跡，和真實現(xiàn)場中發(fā)現(xiàn)的十分相像。而他們知道自己沒有向地上潑灑過任何東西。除此之外，曾經(jīng)被用于鎖定起火位置的 v 形痕跡也隨處可見。

沙發(fā)被點燃時，還只是房子里起了火。但當 "閃燃"（flashover）現(xiàn)象發(fā)生時，封閉空間中每一個暴露于熱輻射的可燃表面，都在一瞬間同時點燃，就是 " 整棟房子被燒著 "。研究者原本預期的 15-20 分鐘，與實際的 4 分鐘，都是指從點火到閃燃之間經(jīng)歷的時長。他們還注意到，閃燃的時候桌子下表面也被燒焦，而從前的經(jīng)驗認為只有桌下有什么東西（如汽油或其他可燃液體）在燃燒才會那樣。

雖然實驗結果和預期大相徑庭，但研究者還沒有放棄，他們想著如果澆上汽油再點火，肯定和只用打火機點燃沙發(fā)不一樣。于是，模擬現(xiàn)場被重新恢復，并根據(jù)杰拉德車里那個桶的容量潑灑了汽油。點火后，研究人員發(fā)現(xiàn)火勢蔓延的速度與之前十分接近，他們的經(jīng)驗又被打破了。

實驗結束后，專業(yè)人士顯然無法再為檢方提供杰拉德縱火的證詞，嫌疑人也很快被釋放。倫蒂尼說，如果不是這場模擬實驗，自己可能毫不懷疑地去法庭做證說那場火災是人為縱火。差一點就要把疑兇送上電椅了。

如果旁邊沒有相似的房子

當然，并不是每一幢發(fā)生火災的房子，旁邊都有一幢高度相似的建筑物。

但為了區(qū)分縱火和意外，需要模擬的火災現(xiàn)場可能還有很多，調查人員口耳相傳的經(jīng)驗，大概也有不少需要填補或修改的地方。2003 年，美國煙酒槍炮及爆炸物管理局（ATF）在馬里蘭州建立了火災研究實驗室（Fire Research Laboratory）。

這是一座大型設施，可以對各種大規(guī)模的物體燃燒進行測試，比如燒掉一棟三層高的住房，一座倉庫，又或是一部大型機動車。這里還有許多儀器，可以精確測量火災現(xiàn)場的各項數(shù)據(jù)，如火焰溫度、熱量釋放速度、煙霧釋放量等等，以便研究者對各種條件下發(fā)生的火災進行分析。在這座設施建成 10 年后，僅 2013 年這一年間，就有 1000 多項實驗在這里完成。

圖片來源：ATFHQ via YouTube

倫蒂尼說，美國每年大約會發(fā)生 50 萬起火災，其中大約 10%-15% 會被懷疑是縱火。假如在 5 萬起可疑的火災之中，有 5% 被判斷錯誤，那也是 2500 起之多。只有為火災調查人員提供更充分的科學依據(jù)，才可能減少錯判。

封面來源：《流言終結者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