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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感冒，到癱瘓，到去世 ……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病？

撰文 | 栗子

審校 | 二七

2008 年秋天，美國新罕布什爾州一個 5 歲的小男孩，出現了頭痛、低燒、喉嚨痛和頸痛的癥狀。起初，這很像一場普通的感冒。

但沒過多久，男孩的病情迅速嚴重起來。先是手臂無力，右臂比左臂嚴重。兩天后大小便失禁，甚至不能走路。就在男孩癱瘓的當晚，家人發現他躺在床上無法呼吸，沒有反應，手臂也僵硬了。孩子被緊急送醫，卻在途中心臟驟停，搶救的最終結果是腦死亡——他留在了那個秋天。

其實，在男孩受到那些 " 感冒 " 癥狀侵襲的時候，家人已經帶他去看過醫生。當發現孩子手臂無力后，家人又請醫生查看過他的狀況。但彼時醫生只是發現患者血液中的白細胞計數偏高，推測感染了某種病毒，而血清電解質和肝功能檢查結果還都正常。

那么，男孩的病情為何會在短短幾天里迅速惡化？在這次 " 感冒 " 之前，他一直是個健康的小朋友。家人不明白發生了什么，于是簽下尸檢同意書，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怪病殺死了孩子。

2011 年，尸檢結果以案例研究的名義被公開發表，一種 " 通常不會造成傷害 " 的病毒進入了科學家的視野。而最近，又有研究者重新檢查當年保存下來的組織，更加確定了這種罕見疾病的病因，并將成果發表在了《新英格蘭醫學雜志》。

" 通常無害的病毒 "

當年，男孩的生命支持儀器被撤掉后不久，一場全面尸檢開始了。病理學家用小腦延髓池穿刺（cisternal puncture）的方法，提取了死者的腦脊液。正常腦脊液應是無色液體，這個孩子的腦脊液卻出現了黃變。包含腦脊液在內，男孩的各種生物樣本被送往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（CDC）和其他一些研究機構進行分析。

有研究者對男孩的腦脊液、額葉皮質、肺部組織、糞便和尿液都做了細菌培養，結果全部呈陰性。另外，病毒培養結果也顯示，額葉、肺部和腦脊液中的單純皰疹病毒、巨細胞病毒、水痘帶狀皰疹病毒和腸道病毒皆為陰性。科學家還用逆轉錄 PCR篩查了西尼羅河病毒與東部馬腦炎病毒，這兩種能引起神經系統疾病的病毒依然是陰性 ……

好在，一連串的陰性并不是全部結果。美國疾控中心的研究者，借助 VP1 特異性的逆轉錄 PCR 以及測序技術，在男孩的腦脊液里發現了腸病毒 D68 型（EV-D68）。

圖片來源：Yue Liu and Michael G. Rossmann, Purdue University

這種病毒在科學家眼里不算陌生，它是 100 多種腸道病毒中的一種，早在 1962 年就被分離出來了。從那以后，世界各地的感染記錄一直是零零星星，且不同的感染者之間相互孤立，沒發現他們之間存在關聯。有很長一段時間，研究者傾向于認為 EV-D68 的流行性極低，且通常不會給人帶來傷害。

在新罕布什爾州那位 5 歲男孩發病之前，EV-D68 病毒幾乎只在一些呼吸道疾病中出現，從來沒有過導致神經系統疾病的案例報告。可那個男孩的病癥，幾天之間就從 " 感冒 " 發展到無法行走的地步，很像一種廣為人知的神經系統疾病——脊髓灰質炎（也稱小兒麻痹癥）。

而美國已在 1979 年宣布消滅了脊髓灰質炎，男孩 2008 年患上的應該是另一種相似的疾病。研究者推測，他的病就是由體內的 EV-D68 病毒導致的。只是，在僅有一個孤例的情況下，科學家也難以確認這背后的聯系。

但從 2012 年起，類似的病例又開始出現。先是在加州，陸續有兒童發生無法解釋的手臂無力或腿部無力，其中一些孩子的體內也檢測出了 EV-D68 病毒。

2014 年秋天，" 脊髓灰質炎樣 " 疾病又蔓延到了 30 多個州的兒童身上，造成脊髓受損、肢體癱瘓。那年，美國疾控中心正式將這種疾病稱為 " 急性弛緩性脊髓炎 "（acute flaccid myelitis），簡稱 AFM，并報告了 120 宗確診病例。這波疾病暴發從當年 8 月開始，而那個夏天，EV-D68 病毒引起的上呼吸道感染正在全美大規模暴發。時間的巧合讓人更加懷疑，是這種病毒導致了 AFM 患兒的肢體無力。

除了時間相關，2014 年確診 AFM 的兒童中，也有部分人的體內出現 EV-D68 病毒。但這仍然不足以證明，EV-D68 就是讓那些孩子無法正常運動的罪魁禍首。

" 定罪 " 還是靠尸檢

在那之后，幾乎每過兩年，AFM 便會在美國暴發。2016 年，全美一共記錄了 153 起確診病例，2018 年則有 238 例，且多發生在 8 月 -10 月，患者也多為幼兒。

2018 年是確診數最多的一年，238 位確診者分布在美國的 42 個州（圖片來源：CDC）

按照美國疾控中心的預測，2020 年會出現又一個高峰。但也許是疫情減少了人與人的接觸，那年全美只記錄到 33 個 AFM 確診病例。而今年（截至 7 月 1 日），全美已有 8 例確診，還有其他疑似病例正在調查中。

隨著越來越多的孩子受到 AFM 的影響，科學家也一直在探索 EV-D68 病毒與這種疾病之間的聯系。雖然，大部分患病的兒童并不會死去，但康復的也只是很少一部分，對更多的患兒來說，癱瘓或肢體無力將繼續伴隨他們的人生。只有知道對手是哪種病毒，才可能研發出相應的疫苗或藥物。

2017 年，科羅拉多大學的肯尼斯 · 泰勒（Kenneth Tyler）教授和同事，利用小鼠來做實驗。他們把 EV-D68 病毒注射到了新生的小鼠體內，且這些病毒正是源自 2014 年暴發的毒株。結果，小鼠因為脊髓運動神經元壞死而癱瘓。

后來，科學家又為一些感染了 EV-D68 病毒的小鼠，注射這種病毒的抗體。結果發現，在感染后的第 1 天就被注射抗體的小鼠，沒有出現任何運動障礙。而在感染后的第 3 天、第 4 天或第 6 天接受抗體注射的小鼠，雖然出現了運動障礙，但明顯比沒有注射抗體的感染小鼠的癥狀更輕微。

經過這項實驗，研究者知道至少在小鼠體內，EV-D68 病毒可以造成 AFM 這種疾病，也為治療提供了啟發。不過在此之后，科學家還是要回到人類身上。

今年，北卡羅萊納大學教堂山醫學院的助理教授馬修 · 沃格特（Matthew Vogt），又想起了 2008 年去世的那個孩子。當年保存下來的腦脊液和一些組織，如今依然可以用來研究。

沃格特博士和小伙伴們，用原位雜交和免疫組化方法，重新檢查了頸脊髓的一部分。結果，科學家在前角運動神經元（的胞體和軸突）中找到了屬于 EV-D68 病毒的 RNA 和蛋白質。不止如此，研究者還發現，病毒感染的區域出現了炎癥反應，而這樣的反應可能會損害神經元。

EV-D68 病毒的蛋白質和 RNA（圖片來源：原論文）

比起在腦脊液里發現的病毒，脊髓運動神經元中的病毒可以作為更有力的證據，來支持前人的觀點：EV-D68 是急性弛緩性脊髓炎（AFM）發生的原因。雖然，這項研究還不能完全排除其他病毒的嫌疑。

科學家說，這個案例十分難得。畢竟，很少有患者死于 AFM，大部分人都幸存了下來，而對脊髓組織進行活檢是十分危險的事。2008 年，若不是那個 5 歲孩子的父母同意尸檢，他的生物樣本不會保留下來，研究者也就很難得到 EV-D68 病毒感染脊髓的直接證據。

參與研究的沃格特博士說：" 正是因為這個家庭，我們才能更好地了解這一種疾病。"